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阳光明媚的下午,金发碧眼的老外们正晒太阳,我坐在街心广场的长椅上喝咖啡,一边刷知乎一边等狼狼。她那踩在切分音上的高跟鞋声,非常好认。
我们在知乎上认识,她的知乎头像就是穿高跟鞋的双脚,鞋上装饰着小小十字架。
当时我发了个问题:
一般的回答是打工攒钱,或者助学贷款。狼狼比较特别,她用私信发我qq号,在qq上,问我更具体的信息。
本来,我不会跟陌生人说那么多,但是我很慌,妈妈已经怀孕了,我马上就要退学,出去打工供养弟弟。
我想找人指路,而当时狼狼的头像——踩着高跟鞋的成熟女性——恰好是我的梦想。
我把家里条件,父母态度,还有我自己的打算,都告诉她。qq那边沉默了半天,我以为自己太激动,把对方吓跑了,就一遍又一遍地刷新桌面。那时我在镇里网吧上网,每分钟都是钱。大概五分钟之后,我想关上页面走人。
这时狼狼回复了:你弟弟出生之后,你的未来就确定了吗?真的没有别的出路?
我:我妈让我退学打工,因为光靠爸爸,养不起弟弟。
狼狼:打工的时候能跑吗?
我:不能,我妈托县城的亲戚看住我,打工的厂子也是亲戚开的。
狼狼:你能自己想清楚,阻碍你的是什么?把什么东西排除掉,你就能上大学。
我沉默了一会儿,打出两个字:弟弟
狼狼:你能不能阻止他出生。
我:阻止?
狼狼:对,让你妈妈流产。
我:但我妈会再次怀孕的,直到生出男孩。
狼狼:你可以让她这辈子都生不出来。
之后就是技术环节,涉及打胎药和避孕药。
高二暑假,我妈流产了,我在她床前一直照顾她,让她也发觉我的好,感慨“女儿真是妈妈的小棉袄”。之后她一直没怀孕,也就死心了,而我上了大学,靠助学金毕业,又公费出国,出国之后给家里留了一笔钱,就基本断了联系。
如果不是狼狼,可能我现在应该山沟沟里给一个陌生的男人生孩子,做家务,做农活。现代社会出头的方式很多,但对农村女孩来说,上学是唯一的出路。
我和狼狼这样结识。她在自己的专业数一数二,也在国外工作,出差时还能跟我聚一聚。
前几天,我回国,到她老家,把她交代的事情办完。但办完之后,还有很多问题,正好她也有有空,我们就约到这里见个面。
delete, 我把知乎上“ 我的妈妈要生二胎 ”的问题删掉。
这可能成为我的罪证,尽管身处国外,我还是会做噩梦,梦到妈妈带着一群亲戚跑来,把我抓回去嫁人换彩礼,供养弟弟。
网页显示删除的同时,踩在切分音上的高跟鞋声响起,狼狼的节奏很特别,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都能精确辨认。
我从手机上抬头,先看到她的高跟鞋和鞋上摇曳的十字架,她肯定不信救世主,否则不会把圣物放在鞋上。
狼狼坐下,喝着手里热腾腾的黑咖啡。
我:“事情都办妥了。不过我有些问题。”
狼狼:“你问吧。”
我:“你有个哥哥。他在你高三的时候失踪了,是不是跟你有关?”
狼狼:“你不需要知道。”
我:“我需要知道,你托我办的事情,可能跟你哥失踪有关。”
狼狼:“跟你无关,知道我的秘密对你没好处。”
我:“我帮你办了事情,就是你的共犯,我已经被牵连进去了。”
狼狼:“我也帮你办过事情,我也是你的共犯,不,教唆犯。”
我:“我们是共犯关系,最好保持信任,你知道我的秘密,我也必须知道你的,不然就太不对等了。如果你不肯说,我会继续查下去。”
狼狼沉默,低头喝了一口黑咖啡,再抬头,看着广场上金发碧眼没心没肺的北欧百姓,就像从那些笑容满面的老外身上吸收能量。能量充足了,她终于松了一口气。
狼狼:“好,反正我们都在国外了,不用担心被抓回去。”
狼狼:“我跟你一样,都是农村女孩,家里也重男轻女,我妈妈生了一个儿子还想再要个儿子,偏偏生了我。妈妈从小就把我当丫鬟使唤,每天吃饭,他们三个在桌上吃,我在厨房吃剩菜,过年吃顿炒鸡蛋,但没我的份。我能上学,全都是我爹坚持,他是村里的教师,收入低,但好歹让我们都上学了。不过他性子弱,又好面子,别的事做不了主。”
“那你哥对你很坏吧?”
“小时候,我哥哥对我挺好的,把家里好吃偷出来给我。那时家里搬家了,老宅子就空了,我们经常废弃的老宅里玩。他还给我做土电话。”
她把咖啡的纸杯放在耳朵边上,歪头倾听杯子里的声音,温柔的说:“土电话就是用一次性纸杯加线连起来的电话,在很远的地方也能听到对方的声音,那是我小时候唯一的玩具。
我妈一直骂他“反正总是要嫁出去的,对她好都是扔水里”。开始我哥不听,说的多了……小孩子,没什么是非观念,妈说啥就是啥。后来他跟村里男的一起玩了,也不怎么理我了。
我像杂草一样长到高中,妈妈想给哥哥说一门亲事,想把我嫁了,给哥哥换媳妇。可我不想啊,我想上大学,我想去大城市工作,我想出国,我想永远摆脱妈妈。”
“所以你杀你了你哥?”
“杀人跟让人流产是两种事情,光为了上大学,我也不会杀人。我可以跑,离家出走,打工攒钱。”
“但你哥失踪了。”
“是的,我哥失踪了…因为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……她犹豫了半天,不知道从何说起,精致的面容也泛红。
“你要说不出口,可以不说。”
她警觉的看了看周围,确认周围没人能听懂中文,然后咬了咬牙,还是出口。
“因为我哥强了我。”
这次轮到我沉默了。
“当时我表姐结婚,他去闹洞房,村里的闹洞房都非常过分,那群小年轻喝多了差点把伴娘给那啥了。当时我哥满脸红光的回来了,那会儿,我正在废弃老宅子喂兔子,顺便背英语,然后他喝多了,就。。。”
“然后你杀了他?”
“我当时很害怕,因为村里女的被强,就没人要了,没法给哥哥换老婆,我妈肯定要打死我。”
“错的不是你啊。”
“当时我太害怕了,就先把衣服洗了,然后爹妈回来,我就旁敲侧击的问他们‘听说隔壁村有个女被强了’。我爸沉默,我妈说:‘那女的贱,拿着浪【洞】穴勾汉子’,对,在我们那地方, QJ就是女的错。”
“然后你谁都没说?也没报警?”
“没有,被强本身就是丑事,还是被自己的亲哥哥。”
“后来呢?”
“当时的事情,只有兔子看到。所以我哥就经常把我叫到老宅子,用‘告诉妈妈’威胁我做那事。。。”
“没想到,你还有这种黑历史。”
“不久我怀孕了,走了几公里山路跑到县城医院把孩子打掉,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我身体都空了,一步一个血脚印,差点死在山路上……这件事情之后,我对我哥没任何感情了。”狼狼看着手头的杯子,那是土电话原材料,眼神很悲伤:“那以后,我只想上大学,彻底离开这里。所以我不停的想,是什么阻碍我上学。”
狼狼深吸了一口气,恢复了平静:“最后,我想清楚了,是我哥。如果没有哥哥,我就不用嫁人给他换老婆,如果没有哥哥,我就是家里唯一的希望,就能继续上学,如果没有哥哥,我也不会被强。只要摆脱哥哥,就能摆脱这一切。我其实一点都不恨他,我只是把他当成路上的障碍。”
“然后你就动手了?”
“那天,我去镇上参加同学生日会,去之前,我偷偷搭车跑回家,把哥叫到老宅子里,假装跟他好,灌醉了塞到废井里,又在井里放了石头,然后赶回镇上跟过生日的同学合影留念,做不在场证明。我干之前计划了很久,还演练过很多次,村里的山路我都跑熟了,过程还算顺利。”我看到她手机上照片,像素很差,上面是两个女孩对着镜头甜美的微笑。
“过后,没人找到哥哥,算作失踪人口了。妈妈以为他被拐到小煤窑做黑工。那段时间她以泪洗面,但这也终结不了她传宗接代的心。很快她又怀孕了。我之前打过胎,手里还有堕胎药和避孕药。”
“你让她永远生不出孩子吗?”
“是的。”
“但是这也止不住她传宗接代的心,她想了个更绝的招。”
“她不会给你爹找代孕吧。”
“是呀,她找了代孕,但我家那么穷,谁能免费替我爹生孩子?”
“该不会。。。”
“是的,她把我爹灌醉了,然后把我推到炕上,锁上门。”
“天啊,这会生出畸形儿的。”
“她一个没受过教育的农村妇女,根本不懂这些。”
“你爹不是没那么坏吗?他应该没对你做什么吧。”
“可我想上学,所以我跟喝醉的爹做了那事情。我之前提过,我爹是个教师,性子弱,又极好面子。事后他吓得差点自杀,我拿这件丑事威胁他,告诉他要是不供我上大学,我就把这丑事说出去,我还专门留了证据。”
“这算是求知若渴吧。”
“我只是把路上障碍都给干掉。我爹虽然性子弱,兔子逼急也能咬人,那天他唯一一次打了我妈,我妈泼妇一样在地上哭喊打滚,还试图撞墙……她那时候刚刚流产,身体弱,这一下病的更重了。”她露出微妙的笑容:“重到管不了我。”
“然后你就上大学了?”
“是的,我上了大学,改名换姓,申请出国,我根本不在乎什么专业,什么方向,只要能出国,只要能远离他们就行。直到现在我还做噩梦,梦见我母亲骂我是骚货,带着亲戚把我抓回去嫁给弱智。”
“我也经常做这个噩梦。”
我握住她的手,拿着热咖啡的手不该这么冰冷。我们一起默契的看了看周围,确认这是阳光明媚北欧小城,身边都是金发碧眼无忧无虑的北欧百姓。老外的眼睛蓝得让人羡慕,就好象什么恶心事都没经历过。这里很安全。
“该说都说了。你办的事情,什么结果。”
“按照你的吩咐,我托人买了你的老宅那块地,但是在那口井里没有发现尸骨。”
“不可能!”她停顿了一下,突然明白了什么,锋利的盯住我:“你是怎么知道的。”
“我有把柄在你手里,我想……最好也抓住你的把柄。买地的时候,我在你老家打听你的事情,得知你哥哥失踪。我猜到肯定跟你有关,而且你哥失踪的线索应该藏在那块地里。我在那个老宅里细细查找,还翻开那口井,但是里面什么都没有。只有两种可能:你哥没死,或你哥的尸体被其他人发现了。”
狼狼手中的纸杯掉落,咖啡全洒出来,但是很快又弯腰捡起纸杯。沉默中,她的鞋跟有节奏的敲着地面,踩着切分音,鞋上的十字架撞击脚踝,她在思考。
“你不会背叛我吧。”她猛然抬头警惕的问到,又自顾自的摇头,肯定的重复:“不,你当然不会背叛我。”
“背叛你,对我没好处。而且我替你买了那块地,已经是你的共犯了。”
“以后,我们尽可能不见面,所有网络通信都必须加密。我会处理掉所有联系过的痕迹。”
“嗯。”
“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,即使不幸被抓,我也不会供出你。”
“我也一样,不会供出你。”
“我要走了,还有很多事情要做。”
她伸出手,想跟我握手,但我拥抱了她,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。
“谢谢。”她在我怀里轻轻的说。
“谢谢你,狼狼。”
此时暮色降至,月升灯明,呼吸的白雾中,雪飘在她黑色的头发,我们从彼此身上感受到久违的温暖和信赖。然而天已经黑了,必须赶最后一趟车回去了,我松开了她,雪落在我们拥抱过的部位,残留温暖中异样的冷。
“以后尽可能不要联系我。”她拿起喝完咖啡的一次性纸杯放在耳朵边上。
“嗯,联系越少,暴露的可能性越小。”我也顺手拿起纸杯放在耳朵边上,就像两个纸杯之间有无形的线连着。
她笑了,在大雪中转身离去,在无人的街道上,踩着切分音,独自踏着弗拉门戈的舞步,跳舞的时候多半在思考,怎样解决道路上的障碍。
这天晚上我做了另一个梦,梦到背着黑翼的少女,对阵长角的恶魔,那恶魔手持锁链锁住天地,但是看似柔弱的少女却勇敢的冲上去,用利刃劈开遮天黑暗,为自己开出通往光明的道路。
我希望黑翼少女继续前进,不择手段的前进。